“……但,但女君救了你娘的命,是事实啊。”
桃瑶牙齿咯咯发抖,似是恐惧,却更像心虚。
方含星重新低头看她,半晌轻轻说:“她的母亲磋磨我的母亲,事到临头却让自己的女儿来施以好意,妄图安抚我笼络我,最后还要将我襁褓中的姊妹带走,借口说我母亲体弱,我又年岁尚小不好照顾她……蔺桃瑶,你知道吗,我已经快记不清妹妹的样子了。”
桃瑶哆嗦着,问:“你、你为什么……”
“因为你说错了,我娘没有救命恩人。她之所以选择活下来,是因为放不下我和我妹妹。”方含星冷冷道,“崔家,没有人配做我母亲的恩人。”
所以,她才会选择撕碎沉默。
尘嚣落定,水落石出。
方含星虽然已经失去了母亲,但她为了自己的妹妹,“甘愿”成为崔灵洗的棋子任她摆布,百年如一日地成为她的影子。
崔灵洗和桃瑶的反应已经足够印证方含星话语的真实性。
在众人仍处于愣神之际,方含星蓦地抬脚走向屋里的另一侧——
没有人阻止她。
她一步步走到姜照跟前,扑通一声双膝跪地!
姜照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不少,伸出手下意识要扶起她,“方含星?!你怎么……”
方含星拒绝了他探来的手,她深深朝姜照一拜,埋首低声道:“含星这么做,是因为小公子是第一个……愿意在我窘迫之时,伸出援手的人。”也是她的第一个朋友。
“谢谢。”
姜照弯下的腰微微一僵,眼神复杂地盯着她的发顶。
原来她一直把那日祭延,铭记在心。
紧接着,方含星再度起身,走向游滁在他面前站定。
“长老。”她恢复成曾经的温顺,低下头颅,道,“含星虽非自愿,但欺瞒长老已是既定事实,大错既已铸成,我自知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挽回……所以,我自请入天权堂受罚,也接受长老将我逐出仙府。”
姜照听得怔了一下,继而便听见游滁叹道:“你们……”
他还未说完话,姜照突然想到了什么,道:
“且、且慢!”
所有人的视线顿时聚焦在他身上。
姜照迎着这些目光,硬着头皮含糊道:“我,我就有一个问题……要是真这样,那、那她妹妹怎么办啊?我是说,她妹妹不是还在崔家嘛……”
他小心翼翼,但不会有人听不出来他在替方含星求情。
崔灵洗瞒天过海了一百九十六年,如今东窗事发,倘若将她们三人都逐出仙府,或者让她们受罚,这消息一旦传出去,那方含星留在崔家的亲人便危险了。
游滁闻言沉思片刻,良久终于深深长叹。
“既然如此,桁之。”他抬起手指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,最终下了决断,“即日起,将蔺桃瑶逐出仙府,方含星没入天权堂受罚十日,同时,你去带一队弟子,到崔家把方含星的妹妹接来仙府,务必安全地把人带回来。”
姜照蓦地睁大眼睛,一抹喜色划过眼底。
这是,让方含星留在仙府的意思?
“至于崔灵洗,也一并逐出仙府罢。”游滁停顿了下,在这短暂的瞬间里,与他共处了一百九十六年的徒弟四目相视。
崔灵洗慌张惶恐,她不能说话,也不能行动,只能拼了命地摇头。
游滁闭上眼,不再看她。
“从今往后,你我师徒关系不复存在,你不是我徒弟,我亦不是你的师尊。”
“我与你,恩断义绝。”
落日熔金, 暮云合璧。
少年趴在书案上,莹白如玉的手从袖间探出,中指上戴着一枚轻盈的骨戒, 淡粉的指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铃铛。
霞光扑进,将他薄红的唇映得湿亮,却驱不散他一脸的倦容。
距离崔灵洗被逐出仙府已过去了半月, 这件事在仙府乃至修界都闹得沸沸扬扬,只不过极大部分人都只知是天凝首徒犯下了无法被容忍的大错, 至于是什么大错,众说纷纭莫衷一是,背后只有极少数的仙府精英弟子知晓内情。
而被罚入天权堂的方含星,不知是不是游滁有意为之, 半月以来,关于她的一点消息,都不曾在仙府走漏。
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销声匿迹,不知去向。
自此事之后, 姜照总觉得做什么都提不起劲。
铃铛在案上滚动发出悦耳的声响, 叮叮铃铃很是轻快, 少年枕着一侧的手臂,懒恹恹地垂着一点眼尾,听着满耳的清脆,忽然一指摁停, 将之捏在两指间提起。
随着小巧铃铛映入两眼之间,姜照的视野里蓦地出现一道朦胧高大的身影。
他愣了一下。
人影逐渐清晰,他抱臂倚在门边, 不知看了姜照多久。
姜照立时定睛看去,眼前铃铛化作视野里模糊的色块, 反衬出一身玄黑的剑修纤尘不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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